来源:三秦都市报

韦原原修复的瓷器 本报记者 党运 实习生 马超 摄韦原原修复的瓷器 本报记者 党运 实习生 马超 摄

  一扇老式雕花木门,将这间古色古香的工作室一分为二。

  凌乱的工作台上,一只黑釉茶盏,碗口缺了一块,38岁的师傅韦原原用一片银质的荷叶作为包口,小心翼翼补在缺口处。两个徒弟在里屋,一把青花瓷壶断了壶嘴,两人正打磨一块形状契合的木胎,准备作为骨架补上去。

  师徒三人正在进行的工作,分别被称为锔瓷和金缮。前者是一种流传千年的的瓷器修复技艺,后者则属于漆艺的范畴,就难度而言,两者不分伯仲,各有千秋。

  一件件待修复的瓷器古物仿佛穿越时空一般,在这里交汇,那些濒临失传的手工技艺,通过年轻师徒之间的口传心授,有了传承和重生。

  两年带出22个徒弟

  从2017年算起,两年来,“带徒弟”的经历让韦原原有了一个很深刻的感受,“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喜欢上传统艺术,尤其是传统手工技艺。”

  两年来,22个徒弟相继从这间工作室走出去。他们大多是高校学生,也有刚工作的白领、企业员工。一个相同之处是,他们都喜欢传统文化,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实,想在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中找到思考、自省的机会。

  这与韦原原的初衷是一致的。韦原原是西安临潼人,喜欢书法、金石、收藏,尤其痴迷瓷器。2004年,韦原原大学毕业,因为学的是测控技术与仪器专业,他被分配进入外地一家国企工作。

  在所有人眼中,这份工作体面而稳定,薪酬也不错,但韦原原则有着更高的追求。利用工作闲暇,他开始自学文博方面的知识,尤其偏爱各种各样的传统手艺,以此为手段来研究。周末时,他甚至在古玩市场摆起了地摊,用淘来的心仪宝贝,与藏友们彼此交换、互相学习。

  这个过程,也是韦原原最早接触到锔瓷和金缮的渊源。工作9年后,他辞职回到西安,开始下决心研究古代器物的修缮,“西安是我的故乡,文化底蕴深厚,在这里很容易找到相同喜好的人,回到这里,我可以有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
  事实上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诸如锔瓷、金缮等传统技艺,仍然属于小众性的爱好,大家对此的关注度不高,认识也滞后。近年来,文化产业的不断繁荣点燃了人们对中华悠久文化、厚重历史的热情,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保护备受关注,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传统的魅力、手工艺的魅力。

  “这是一种属于中华民族的美学精神,这种精神是一脉相承的。不会过时。”韦原原认为,传统文化需要现代表达,“其表为修复之艺术,其内乃圆容之人生。”

  “我想把它当成事业去做”

  与单纯的兴趣爱好不同,如果要进行专业的研究,并希望以此为生,韦原原需要突破的第一个难题是,如何进行系统性的学习?

  查阅古文献、去博物馆看实物、阅读专业书籍是一个渠道,最重要的应该是找到专业的师傅。2013年,韦原原一位卖玉器的朋友托他去一趟成都,帮忙给一位四川的客户送货。

  开车到了成都后,韦原原发现,这位客户从事玉器收藏多年,同时也是颇有名气的锔瓷师傅,他当即提出想拜师学艺,对方有些不敢想象,“你,可以吗?”

  这样的迟疑,一点都不夸张。实际上,我国用以修补陶瓷的传统方法就是锔瓷,所谓“没有金刚钻,就别揽瓷器活”,讲的就是这种手艺。由于在瓷器上的打孔难度非常大,对手上功夫的要求就颇为严苛。

  锔瓷分为粗活和秀活,粗活就是为普通人家破碎的日用瓷器修补,通常被称作锢炉匠。另一类秀活,是专为达官显贵享乐而服务的锔瓷细活,锔钉考究,纹饰与所修瓷器搭配,使锔瓷变为破中求立的手艺,从而兴起了“锔活秀”。

  “相信我。”韦原原和对方聊起了自己收藏瓷器的心得,以及对古器物修缮的认识,“过去都是默默摸索,现在我想把它当成事业去做。”

  这趟原计划两天就可以往返的“送货之旅”,让韦原原在成都停留了半个多月,这种执着的精神,也感动了对方——待韦原原返回西安,这位师傅又给他介绍了另一位定居杭州的金缮师傅。

  金缮从字面上讲,就是以金修缮,利用天然的大漆黏合瓷器的碎片或填充缺口,再在漆的表面敷上金粉或贴上金箔。

  韦原原曾见过金缮的照片,喜欢但不了解其做法,在他看来,用最贵重的金属去修补残缺、放大残缺,表达的正是一种面对不完美时的坦然,成全一颗惜物之心。韦原原当即决定去杭州,登门拜访这位师傅,学习半年之后,又去了北京、上海学习,将传统的技艺章法加入现代设计元素。

  “守护传统,守正创新”

  “不同朝代的器物,烙印着那个时代的痕迹,本身就是传统文化脉络的传承。”沉浸其中之后,韦原原深刻感受到了中国古代艺术品之美,在他看来,修复不仅仅是简单的“缺肉补肉”,还需要在器型、重量、釉色、声音甚至是使用痕迹上符合审美要求。

  他认为自己不仅是个“手艺人”,更应该成为择一事终一生的“守艺人”,“守护传统,守正创新。”

  2014年,韦原原在西安开了自己的工作室,与别的文玩工作室不同,这里除了日常的商业修复之外,至今还沿袭着古时的师徒制:由韦原原当老师,通过传帮带的方式,让更多年轻人参与到常识普及、保护修缮中。

  23岁的女徒弟胡思涵在这里学艺一年多,昨天她向记者坦言,很多学校缺乏对学生的审美教育,美术课也往往被大家忽略,一年多的学习,她的内心找到了一种平衡点,这种平衡点就是不受物质或名利干扰,心无旁骛地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
  胡思涵是汉中人,就读于西北大学美术专业,每逢周末来上课,喜欢将自身积累的审美运用到金缮的过程中,也常常能感受到手中器物的制造工匠手艺之高超,“中国古代工匠有非常高的美学追求,他们不像西方雕塑家对人体骨骼理解深刻,但做的东西有风骨。”

  激活传统文化的“一池春水”

  时间在这里是另一种定义:慢、安静、不偷懒。聚是一团火,散是满天星,日复一日,这群年轻人获得的是日常语言所不能描述的模糊又高级的快乐感。

  25岁的崔润喆是胡思涵的师兄,崔润喆上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编程专业,毕业后去了北京工作,因为父亲喜欢收藏和茶道,自小耳濡目染,崔润喆对中国传统的手工艺、古物情有独钟,决定回西安学习器物修复。

  对崔润喆来说,修复本身并非目的,而是用以研究古代传统文化极好的切入口,“手工是对时间的尊重与敬畏,这项技能会训练出一种专注度。”崔润喆说,专注度会使你此后无论做什么都能静下心,会很细致,哪怕是极不起眼的事情也愿意追求极致。

  下个月,崔润喆就该“出师”了,他的新职业也是器物修复,新的门店早就选好了,届时他也会成为一名师傅,他相信,只有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,才能激活传统文化的“一池春水”。

  回忆自己的学艺之路,崔润喆总结了一句话,“耐得住寂寞,沉得下心,吃得了苦。”

  本报记者 宋雨 实习生 宇梦林